收录在《Hurts》里的文章其二。
主催说要糖刀合一,仔细想想合了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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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疼?”
安吉拉·齐格勒总是这样问自己的病人。但有时,她也会这样问问自己——哪儿疼?
齐格勒博士哪儿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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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格勒博士偏头疼。
说起来可能少有人信,比起留守基地负责后勤工作,守望先锋的头号和平使者安吉拉竟是更愿意亲赴战场的。
一个医生的专业素养,只有在最严酷的环境当中才能得到最大的体现,安吉拉信奉这个原则。她绝不承认这是安娜口中“超乎想象的控制欲”在作祟。
更何况,就算再怎么习惯面对鲜血淋漓的场面,安吉拉也不认为会有任何一个医疗工作者发自内心地享受身处其中的感觉。普通医生尚且会为排不过来的手术烦恼,倍受守望先锋全体成员“爱戴”的齐格勒博士大概更是无法幸免了。
因此每当一场大型任务结束,安吉拉的偏头痛总会结结实实地发作那么好几次。
有时候她得面对源氏碎了一地的零部件陷入长久的沉思——是的,源氏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完整地出去,然后再“完整”地回来,她也不是每次都能在他缺了点什么的情况下,一次性就能让他恢复原状——安吉拉不是没有见过一个会说百分之八十堡垒语的源氏。
那是个意外。
在医疗研究部门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意外。
“七个愣姐姐里嗦窝还有妹有班花不巴牙啊……”在治疗完身上的伤口之后,强行拜托安吉拉帮她治蛀牙的人气偶像宋哈娜小姐自动自发地张开嘴,含含糊糊地提出要求。
“……如果你立刻停止从我大衣口袋里把巧克力全部掏走的话。”
在医疗研究部门里,熊孩子大约也是不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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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格勒博士颈椎疼。
“下一位。”送走了计谋得逞一脸得意连蛀牙都不顾了的哈娜,安吉拉头也不抬地将下一个伤者唤进来。她在发现头顶的光源被一大片阴影覆盖了之后,本能地感到脖颈一阵酸痛。
是莱因哈特。
“博士,”他瓮声瓮气地向安吉拉问好,“辛苦你了。”
安吉拉微笑,示意他坐到面前的圆椅上——啊,正义的莱因哈特,勇敢的莱因哈特,正直的莱因哈特,他真的知道自己“辛苦”别人的地方在哪里吗?
努力踮起脚尖却还是必须仰头才能将伤情观察仔细的齐格勒博士在心里默默地想。
即便现代医学确实创造了许多奇迹,但长久的伏案工作依然让安吉拉无法摆脱颈椎痛的地狱。她尝试过各种五花八门的方法:古法所说的热敷、拉筋也好,自己研发的膏药也罢,没有一种能将她的肩颈疼痛彻底根治。
安吉拉·齐格勒,维护世界和平的“天使”,卓越的纳米生物学专家,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会死于颈椎病。
安娜救了她。手劲很大的狙击手心细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捏了捏安吉拉的后颈,惊叹于那里肌肉的僵硬,然后不由分说地狠狠蹂躏了一把安吉拉疏于照顾的筋脉。
必须承认的是,安娜的手法是绝对有用的。可被慢性疼痛折磨和被一次按摩的刺激性疼痛折磨,孰优孰劣?安吉拉还真不知道该怎样选。
不过很快,她找到了折中的方法。
啊,正直的法芮尔,温柔的法芮尔,耐心的法芮尔——她的手心热乎乎的,手劲正正好好,恰巧对上了安吉拉能够忍受的最低限度。热敷、按摩、舒缓身心……所有她想要的、能够缓解疼痛的法宝,法芮尔都有。
安吉拉活动了一下因为长久仰视而僵硬的肩膀,毫不意外地听见那里的骨头发出凄惨的“咯哒”声。她趁着莱因哈特背对她的时候匆匆捏了两下酸胀的部位,短暂的麻痹之后,熟悉的、像被冷水浇灌过的刺痛感再次向她袭来。
不到位啊。
安吉拉有点想念法芮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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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不便,还有一些更令人难受的,比如说:在大部分病患坐着的时候,她得站着。
于是齐格勒博士的腿就有点站得发疼了。
这听起来是有点娇弱,安吉拉一开始也不愿意承认。但当她亲身体会过几十小时忙碌在战斗前线抢救伤员、连坐一坐休息一下都是奢望的滋味,安吉拉才真正明白,聚精会神的久站一点也不比急速奔跑来得轻松。
考验耐力的活儿,向来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幸亏现在是在基地里,安吉拉不无庆幸地想,她可以选择舒适的平底鞋而不是作战服配备的那双带跟皮靴。这也说明她最多也就是站到腿酸腿软,不至于像上次那场艰苦的战役——她在卸下重担以后,整个人都脱力在战场的黄沙之上。
安吉拉听见有村民在用当地的方言向队员们求助,他们说她可能是中暑了,或者是疲劳过度,她有些想笑。一个医生,因为如此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倒下,说出来她都觉得丢脸。安吉拉恍惚中听见也许是托比昂的声音向大家宣布他准备拖着她的一只脚把她弄进棚屋——她决定当她恢复力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那把小手枪抵着托比昂的头问问他还敢不敢做第二遍。
然而等了许久,安吉拉并没有感到身体被拖拽的不适,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搭在她腰上的、异常温暖的手。那双手轻柔地把她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护送她趴伏到一个宽阔的脊背。
背着她的人脚步很稳。那个人牢牢地托着安吉拉,一步一步地,慢慢把她带到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她摸了摸安吉拉的额头,很轻的一下,然后便离开了。
很奇怪的,在那样炎热的环境之中,安吉拉本该本能地趋近凉爽。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眷恋那双手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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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的诊疗结束,齐格勒博士开始胃疼了。
她尝试着回忆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却遗憾地只能模模糊糊想起,她上上餐的内容物大概是一个忙里偷闲啃了几口的苹果。
肚子饿的滋味不好受。安吉拉摸了摸她惯常放巧克力的口袋,空空如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默认这些“应急零食”是伤患福利的啊?
“博士……?”午休时间还敢探着脑袋在她门前东张西望的,除了法芮尔不会有别人了。
安吉拉叹了口气,她知道了。大概就是从法芮尔叼着一块巧克力从她的诊疗室离开那一刻开始。
安吉拉原本准备去觅食的打算泡汤了,她把文件夹又一次摊开,重新在桌前坐下,“……进来吧。”
不出意料之外,法芮尔伤得挺重。安吉拉熟悉这些成员的脾气,她知道有几个人是格外执着于冲锋陷阵、把为队友撕开一道防御缺口当做自己毕生任务使命的,而这样的成员总是会比其他人伤得更重一些。她熟悉他们,尊重他们,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因此而生气。
这样的法芮尔就总让她生气。
所以安吉拉处理伤口的时候下手便不太轻。她每次都存了几分想让法芮尔吃点教训的心,然而对方却每一次都默默忍耐下来了。最后安吉拉也只能收起自己的坏情绪,带着几份无奈地叮嘱她下次要更小心。
“知道了。”法芮尔答得很认真,她有一只眼睛因为遭受了重击而不得不紧紧闭着。可就算如此,她仅剩的另一只眼在看向安吉拉时,还是装着满满的真诚。
说得好像下一次真的不会冲得那么猛一样啊。
安吉拉又叹了一口气。她还想数落法芮尔几句,不过对方遍体鳞伤惨兮兮的模样又让她快到嘴边的念叨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安吉拉摸摸口袋——不是先前被哈娜洗劫一空的那一个,而是藏在白大褂里侧、她用来防备“万圣节把戏”的内袋。
她从里面摸出了最后一块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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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格勒博士饿得胃疼。
但是法芮尔——刚刚受过很重的伤,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血迹。她像一只大型犬一样安静地待在那里,只是拿她温和湿润的黑眼睛略有几分讨好地望着明显处于低气压的女医生,间或摇一摇她无形的、毛茸茸的长尾巴。
好吧,好吧。
齐格勒博士心疼了。她把最后一块巧克力递给了法芮尔,然后她便看见对方温润的眼睛霎时被一簇火花点亮,接过巧克力的法老之鹰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急切、却又不失礼节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安吉拉咽了咽口水,这会儿她又有点后悔了。
“喂。”她用圆珠笔的一端戳了戳法芮尔没有受伤的腰。
法芮尔立刻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乖乖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笔直。
“我还没吃饭呢……”安吉拉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句带着撒娇意味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她来不及感到懊恼,因为听到这句话的法芮尔看起来显然比她还要懊恼——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包装纸,嘴里还有一块没有咽下去的巧克力。事实上,法芮尔也顾不上先把它吞下去了。她只是呆愣愣地望着安吉拉,脸上的表情又是后悔又是错愕。
她看起来不知所措极了。
于是方才还莫名其妙有一点气恼的齐格勒博士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
她凑过去,舔了舔对方因为巧克力而变得格外甜蜜的嘴唇,然后慢慢地,从她嘴里掠夺走了最后一块仅存的甜品。
抽痛的胃摄取到这一点糖分,奇异地失去了所有能够触发痛觉的抱怨——就好像所有她想要的、能够缓解疼痛的法宝,法芮尔都有。
齐格勒博士哪里都不疼了。
End